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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勒、克里姆特、阿波利奈爾......那些被埋葬在1918流感中的藝術家

時間:2020-04-02 15:03:14  來源:北青藝評  作者:  瀏覽: 分享:

        1918年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尚未停歇,一種可怕的新型病毒卻開始在全球范圍內(nèi)散播。它橫亙1918和1919年,通過三波彼此相連的傳染潮殺死了至少5000萬人,全世界無處幸免:美國記錄下55萬死亡病例(是其戰(zhàn)爭死亡總數(shù)的5倍),歐洲的死亡總數(shù)超過20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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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勒臨終前

 

 

      戰(zhàn)爭期間,一些國家的政府封鎖了疫情爆發(fā)的消息。盡管軍營一個接一個被病毒攻陷,協(xié)約國軍隊和德軍都死傷慘重,但為避免影響軍民士氣,許多軍人病死的消息仍遭到隱瞞。與此同時,平民直接在自己家里被感染倒下。費城的掘墓人和棺材開始短缺,甚至要動用蒸汽鏟來挖掘大型墓穴。

      在這場巨大的災難中,個體的命運也令人唏噓。疾病毫無預兆地隨機殺人,藝術家們也難以幸免。偉大的小說家約翰•斯坦貝克,最終幸運地走出疾病的纏繞,但是埃貢·席勒和他的老師古斯塔夫·克里姆特、詩人阿波利奈爾就沒有這么幸運了,他們被永遠埋葬在了1918年。

      與一戰(zhàn)不同,人們似乎選擇集體遺忘這場由疾病帶來的災難,它只存在于那些醫(yī)學院的檔案中。英國女作家凱瑟琳•阿諾德在研究那個時期原始檔案的基礎上,為我們書寫了那個被流感陰霾籠罩下的世界以及那些 “無數(shù)男男女女日常中的英勇行為”。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但是我得走了。我的畫作可以放在世界上任何一家展覽館里展出。——埃貢·席勒

 

      凋零秋日

 

 

      1918年秋天,盡管前線捷報頻傳,但協(xié)約國軍隊士兵的家屬們沒什么理由慶祝。縱觀全球,人們痛失親眷,要么是因為戰(zhàn)爭,要么就是因為西班牙流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 “西班牙女郎”開啟了自己的死亡行軍,毫無愧疚地開始屠戮。政治家、畫家、士兵、詩人、作家或是新娘,對她而言無甚區(qū)別。

      在奧地利維也納,一位極具天賦但緋聞纏身的年輕畫家正在陪伴他的妻子度過其第一次妊娠期,他就是埃貢·席勒。席勒鐘愛未成年少女,他曾引誘一個未達合法年齡的小姑娘,由此受到犯罪指控,事件終于平息后,他全身心投入創(chuàng)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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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貢·席勒自畫像

 

 

      作為藝術家,席勒才華極盛,他具有“優(yōu)異的圖像處理能力,對顏色有獨到的感知力……他極為精湛地運用自己的天賦,繪出數(shù)量雖少但持續(xù)不斷的可怕扭曲、令人驚恐的人物形象,或者是鳥瞰視角下的風景,同樣充滿了怪異感和諷刺意味”。然而,他的身體并不強健,無法與兇猛的西班牙流感抗衡。

      10月27日,席勒在寫給母親的信中說道:“9天前,伊迪絲患上了西班牙流感,隨后出現(xiàn)肺炎癥狀。她已經(jīng)懷孕6個月,這種疾病十分兇險,甚至威脅到她的生命——由于她一直處于缺氧狀態(tài),我已經(jīng)做了最壞的打算。”

      從席勒的作品可以看出,他對死亡已經(jīng)有了強烈的感知,而且“喜歡畫臨終素描”。1918年2月,席勒的導師象征主義畫家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在中風后又不幸罹患西班牙流感,在其臨終時,席勒為他繪了一幅臨終肖像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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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臨終肖像畫

 

 

      10月27日,在伊迪絲彌留之際,席勒也畫下了她的臨終肖像。在這幅嚴肅卻溫柔的畫作中,伊迪絲的目光望向畫框之外,眼睛里流露出悲傷。她在次日便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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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絲

 

 

      為避免感染,席勒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但因為身體本就虛弱,他最終于1918年10月31日死在了希特辛格大街的岳母家。“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他臨終前說道, “我得走了。我的畫作可以放在世界上任何一家展覽館里展出。”

      席勒的訃告充分展現(xiàn)了其死亡的諷刺意味。

      分離派展覽讓席勒名聲大噪,眼看著他就要成為維也納最富有、最有名氣的畫家,但他在此時過世了。不僅如此,他還死在了行將坍圮的奧地利帝國的余暉中, “這位表現(xiàn)主義畫家,曾是我們年輕藝術界最大的希望之一”。他不過才2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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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1918年,去世前,他畫下了此幅作品,夫妻中間的孩子似乎代表他沒有出生就離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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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勒作品《母女》

 

 

      在1918年11月的最初幾天,瑞士裔小說家布萊斯·桑德拉爾(Blaise Cendrars) 在巴黎市郊親眼看到“由于巴黎的棺材已經(jīng)耗盡,等待焚燒的疫癥死者的尸體堆放在田野里,并被淋上汽油”。

      桑德拉爾抵達巴黎時,遇到了著名的現(xiàn)代主義詩人紀堯姆·阿波利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阿波利奈爾在“一次戰(zhàn)役中頭部受槍傷,軍隊醫(yī)院對他進行了頭部環(huán)鉆手術”,他幸存下來,并正從頭部槍傷中康復。倆人在蒙巴納斯聚餐,聊了聊“當時時興的話題——死于西班牙流感的人要比死于戰(zhàn)爭炮火的人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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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家布萊斯·桑德拉爾(Blaise Cendrars)

 

 

      5天后,桑德拉爾經(jīng)過阿波利奈爾家那棟公寓樓門口時,門衛(wèi)告訴他,他的朋友患上了西班牙流感。桑德拉爾急忙趕了進去,他看到了阿波利奈爾的妻子杰奎琳(Jacqueline)。杰奎琳病得很重,但她的丈夫病得更重,阿波利奈爾的膚色開始變黑。桑德拉爾連忙去請醫(yī)生,醫(yī)生說已經(jīng)回天乏術。第二天晚上,也就是11月9日星期六,阿波利奈爾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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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加索畫阿波利奈爾

 

 

       桑德拉爾出色地敘述了阿波利奈爾的葬禮,讀起來像是在舉行國葬,只是混雜了些許黑色幽默。葬禮以保守的風格開始,宛如一場傳統(tǒng)的天主教殯葬儀式:

       牧師已經(jīng)做了最后的告解,阿波利奈爾的棺材停在圣托馬斯·阿奎那教堂,上覆旗幟,他的三色中尉頭盔再置于其上,周圍則放滿鮮花和花圈。儀仗隊和士兵列隊筆直挺立,護衛(wèi)著棺材緩緩前進,棺材后面跟著家屬,他的母親和妻子面覆黑紗,可憐的杰奎琳身子仍然虛弱,她逃過了一劫,她的丈夫卻掉進深淵。

       在家屬之后,還跟著阿波利奈爾最親密的朋友,包括馬克斯·雅各布(Max Jacob)和巴勃羅·畢加索(Pablo Picasso),以及幾乎整個巴黎文學界和媒體界。但當葬禮隊伍行至圣日耳曼街角時,遇上了一支慶祝休戰(zhàn)日的吵鬧隊伍,男男女女揮舞手臂,唱歌跳舞,親吻擁抱。

      這對桑德拉爾來說太沉重了,他憤怒地同愛人雷蒙(Raymone)、藝術家費爾南德·萊熱(Fernand Leger)一起離開了葬禮隊伍。“這太奇幻了,”桑德拉爾說道, “巴黎在慶祝。阿波利奈爾卻死了。我整個人處于郁悶之中。真是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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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11月11日,巴黎慶祝一戰(zhàn)結(jié)束

 

 

      為了避免染上西班牙流感,三人去喝了杯熱酒,隨后叫了輛出租車前往拉雪茲神父公墓,才發(fā)現(xiàn)他們錯過了下葬儀式。三人試圖在巨大的墓園中找到阿波利奈爾的墓地,卻不小心兩次掉入新掘的墓坑中,惹惱了掘墓人。但最終,掘墓人也說幫不了他們:“你們要明白,前有戰(zhàn)爭,后有流感,他們來不及告訴我們被埋葬的死者的姓名。死的人太多了。”

      桑德拉爾則解釋說他們要找的墓地屬于一個重要的人,是紀堯姆·阿波利奈爾中尉,人們在他墓地上放空炮紀念,但掘墓人還是幫不了他們。“親愛的先生,”掘墓人說,“今天放了兩次空炮,死了兩個中尉,我不知道哪個是你們要找的。你們還是自己去找找看吧。”

      然而三人看到了附近的一塊墓地,上面覆蓋了一抔結(jié)冰的泥土,形成的形狀有些像阿波利奈爾的頭型,周邊的小草則是他的頭發(fā),甚至連他那道槍傷傷疤都在。桑德拉爾和朋友們被這一巧合的錯覺嚇到了,倉皇離開墓園,墓園隨后便被濃霧籠罩。

    “那就是他,”桑德拉爾堅持認為, “我們看到他了。阿波利奈爾沒有死。他很快就會重新出現(xiàn)。別忘了我說的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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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利奈爾墓地

 

 

      桑德拉爾在余生中,永遠沒能相信阿波利奈爾真的過世了。對他來說,“阿波利奈爾去往的并非死亡國度,而是幽冥國度”,他那場怪異的葬禮就像是上帝開的玩笑。葬禮隊伍與慶祝隊伍相遇那事兒發(fā)生在亞蘭·卡甸(Allan Kardec)墓旁,卡甸是法國招魂學說的創(chuàng)立者,這更加深了桑德拉爾的信念,認為是地下傳來的某種神秘訊息??ǖ榈哪贡峡讨@樣一句墓志銘:

  “出生,死亡,再出生,循環(huán)往復不可斷絕。這便是世間的運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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