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冀魯豫邊區(qū)婦救總會工作的日子里
申戈軍
我是1938年底離開魏縣老家，1939年初到冀魯豫邊區(qū)婦女抗日救國總會工作的。
那時，已經(jīng)進行了一年多的抗日戰(zhàn)爭進入了新的階段，即戰(zhàn)略相持階段。這個階段的特點是：日本侵略者占領了我國的主要城市和主要交通線；我們黨在敵后開展起轟轟烈烈的游擊戰(zhàn)爭，并建立了農(nóng)村抗日根據(jù)地；曾宣言與共產(chǎn)黨聯(lián)合抗日也一度付諸行動的國民黨，在日本帝國主義的誘降面前，以汪精衛(wèi)為首的一部分親日派公開投敵，以蔣介石為首的英美派則日趨反動，采取了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的方針。針對這種局勢，毛澤東同志在黨的六屆六中擴大會議上作了《論新階段》的報告，明確批出在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必須堅持黨的獨立自主的原則，放手組織人民抗日武裝，堅持與同盟者既團結又斗爭，以斗爭求團結的方針，同時指出“全民族的當前緊急任務”是：“堅持抗戰(zhàn)，堅持持久戰(zhàn)，鞏固與擴大統(tǒng)一戰(zhàn)線，以便克服困難，停止敵之進攻，準備力量，實行我之反攻，達到最后驅(qū)逐敵人之目的。”
我就是在這種形勢下到冀魯豫邊區(qū)的。
和我同去的還有我的姐姐申朝臣（現(xiàn)名申曉普）。當時我倆都是已經(jīng)具有1年黨齡的共產(chǎn)黨員了。我剛滿20歲，在大名女子師范學校讀書，再有半年就畢業(yè)了。面對黨的號召，面對如火如荼的抗戰(zhàn)怒潮，刷標語寫傳單的秘密活動已經(jīng)不能滿足我們的要求了。走出去，到戰(zhàn)斗最激烈的地方去！
我們倆在一個漆黑的夜晚，背著一床被子就走了。我們沒有哥哥沒有弟弟，只有姊妹三個，加上家庭管束很嚴，爺爺是清朝秀才，封建的很，白天是走不脫的
經(jīng)大名二區(qū)救國主任李荊元同志介紹，又派一個通信員護送，第二天夜里兩點多鐘，我們就趕到了駐開舟（濮陽）的八路軍辦事處。
當時的開舟是國民黨的地盤，為首的是一個國民黨專員丁樹本，兼開舟的保安司令，手下有三個旅，國共兩黨建立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以后才設立了個八路軍辦事處。
辦事處主任唐克威同志很熱情，看了介紹信說：“歡迎你們，我們現(xiàn)在正需要骨干人員哪！”又談了一會兒，他說：“今晚上你們就住在這兒吧，我的鋪讓給你們。”約八九平米的一間房子，一單人床，鋪上鋪著一些谷秸，連張席子也沒有。可我們倆都覺得特別舒服，也很激動， 雞叫三遍了，還沒合上眼。
次日上午，老唐對我說：“八路軍在滑縣辦了一個訓練班，學習支部生活。上級的意見送你們倆去學習學習回來再工作。”
三個月的學習一晃就結束了?；貋砗蟀盐覀儌z都分到婦女抗日救國總會。簡稱婦救會。是冀魯豫邊區(qū)抗日救國會的一部分。另還有農(nóng)民抗日救國總會，青年抗日救國總會。婦救總會的主任范世均主持工作。
婦救總會下設三個部：組織部、宣傳部、生活改善部。申朝臣任組織部部長，我任宣傳部部長，生活改善部部長由申朝臣兼任，張瑞同志負責城關工作。說是一個婦女單位，其實是光有“司令”沒有兵，整個婦救會總共就有我們四個女同志。但是，聯(lián)絡地方不少。清豐、南樂、滑縣、濮陽、內(nèi)黃、東明、長垣幾個縣，總會為中心，每個縣都有一個婦救會，工作都經(jīng)常聯(lián)系。
當時婦救總會的任務是：宣傳婦女，要從封建家庭解放出來；組織婦女，開展對日本侵略者的全面斗爭，進一步鞏固抗戰(zhàn)根據(jù)地，直至把日本法西斯趕出中國的土地。根據(jù)這個任務又有一些具體任務，諸如：動員參軍并深入開展擁軍活動；開展婦女反封建束縛的民族斗爭；建立和發(fā)展婦女參加生產(chǎn)的組織；廣泛開展對婦女的文化學習和教育運動等等。當時還有一個響亮的口號；“推翻頭上三座山，婦女是半個天，婦女翻身當主人。”就是要求婦女解放。那時候，連婦救總會發(fā)的信函或通知的末尾往往都有一句：“專致婦女解放的敬禮”。
在婦救總會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我這個宣傳部長的主要工作編寫識字課本。文化是打開婦女身上枷鎖的鑰匙。而那時廣大農(nóng)村的婦女絕大部分不識字，讓她們識字比較困難，還想讓她們學文化的同時學到些革命道理；若教她們《共產(chǎn)黨宣言》、《論持久戰(zhàn)》等馬列主義小冊子，顯然又太深，也不利于文化。我們就把農(nóng)村常用順口溜結合著一些革命道理編成識字本。比如：“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齊心打鬼子，人人別馬虎”。好懂好學又好記，學習文化還明事理，有時還按圖標字。雖然畫得不精，但有個模樣，看圖識字幫助記憶，編好了一冊，就刻鋼板、油印。白天干晚上刻?；椟S的油燈下，一刻就是一夜或連續(xù)幾夜。手指都磨起了泡，腰又酸又疼。但心里很高興。我記得，經(jīng)我手先后編印了三冊，后來還著手編一本《婦女教學法》，編了一半，因工作變動就停了下來。
在婦救總會，還經(jīng)常教歌，開會講話，宣傳抗日救國不當亡國奴的道理，發(fā)動群眾慰勞八路軍等。
工作是緊張的、艱巨的、愉快的。而生活是艱苦的、危險的。
抗日救國總會是我們黨直接領導的革命組織，但是由于國共兩黨的合作，名義上在開舟就是由國民黨專員丁樹本領導。這是個堅決反共的分子。他雖然不知道抗日救國會的同志都是共產(chǎn)黨員，但他清楚我們干的事符合共產(chǎn)黨的主張，是共產(chǎn)黨要干的事?？伤麄冇植荒芄_反對。因為國民黨政府的宣言中承認了共產(chǎn)黨的合法地位，還說只要是抗日團體都是合法存在的，也打起了抗日的旗號。這樣，他既不能阻止，又不愿意支持。因此，在物資供應上處處設卡，不給辦公費，不給菜金，更不給薪金，僅僅發(fā)給點糧食。生活上的困難難不住我們，全國廣大同胞處在水深火熱、饑寒交迫之中，我們有點糧食吃，還能吃到咸菜和鹽水，那就很不錯了。困難的或者說痛苦的是在行動中要隱蔽我們的身份，不能暴露出我們是共產(chǎn)黨員，在言語行動上謹慎一些還好說，在裝飾上就要費些心思。
那個時候，當?shù)氐膵D女，上了年紀的頭發(fā)挽成髻。腳是小腳；未出嫁的姑娘都是大辮子，也裹小腳；而年青學生，出來參加革命后婦女都是短發(fā)，為了便于活動，有的女同志剃了大光頭，女扮男裝，有的續(xù)上假發(fā)，梳了個髻子。梳髻也是不保險的，日本鬼子常常用刺刀猛個丁地挑婦女的髻子。如果是假的，這一挑就露了餡，隨即就給你一刺刀。這樣的事時有發(fā)生。發(fā)生是發(fā)生，該怎么干還是怎么干。鬧革命嘛，總不能沒危險。男同志常說：“腦袋別在腰帶上，隨時準備丟。女同志也不含糊的。
在丁樹本的三個旅里，有我的一些同學，這些同學當國民黨的兵，個別當軍官的姨太太。有的知道我在婦救會工作，就約我去玩。對這些人，我從心里瞧不起。有時連寒暄幾句都不愿意，更不用說同她們一起談了。
記得一天上午，來了個國民黨軍隊的小勤務兵。十四五歲的年紀，如果不是那身黃軍裝，準會把他看成個孩子，他說旅長太太讓他送封信來。
原來這個旅長太太是我在大名“女師”時的同學薛秀生。1938年初，她曾兩次來我家，從她的裝束和身邊的馬弁來看，知道她是給一個國民黨軍官司當姨太太。她到我家的目的，是動員我同她一起出來，當時我已經(jīng)是共產(chǎn)黨員，抗日斗爭有我們的目標，我便推脫說：“我不想去，家中老人年事已高，也不允許出去。”她看勸我不通就走了，沒想到在這里接到她的來信。
她信中除了敘敘舊事，講些別后的情況外，主要內(nèi)容是邀請我到她家去玩，說她丈夫是個熱情好客的人。
我當即回了幾個字，對她的邀請婉言謝絕。沒想到第二天，小勤務兵又來了，又送來了信，還是希望我去。
這次我沒有寫回信，只是讓勤務兵轉告他的旅長太太，我沒有時間去。
當天下午，小勤務兵又來了，哭喪著臉，近似哀求地對我說：“姑姑，你去吧，太太說要請不來你，就把我打死。”
我非常生氣，這個女人怎么變成這么霸道刁橫了！去，我看看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利用這個機會，我還可以摸點情況呢！
當時，范世均主任生疥瘡回家治療。我就和申朝臣商量，并請她陪我一道去。
旅部設在開舟城東不遠的村莊趙家樓。旅長住在村西頭一個村民家。一個衛(wèi)兵把我們帶到了旅長太太住房門口。挑起門簾，我不禁一愣：屋里像個審堂，一個五十多歲的軍官司居中坐著，旁邊站著我那個同學薛秀生。兩邊站著四個全副武裝的馬弁，一個個橫眉豎眼。這是干什么？我心里不由得咚咚地跳了起來。
薛秀生迎了過來，握著我的手假惺惺地說：“真想你哪！你們可來了！”我沒有來得及說話，那個旅長咳嗽了一聲，說：“坐吧坐吧！”薛秀生就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申小姐，你很難請呀！”旅長拖腔拉調(diào)地說。
我說：“不敢打擾旅長。”
他嘿嘿笑了兩聲，說：“是哪個八路軍把你請出來的？我的夫人三請諸葛都沒請動你嘛！”
我說：“我是自己想出來的。”
“哦??？”他的目光里明顯地露出了不滿。
申朝臣說：“尊夫人約我妹妹出來的事我聽說了。當時，家中老人不讓出來；加之祖父年老體弱,我們也舍不得祖父。”
姐姐的插話增加了我們的膽量，我說：“古話講，為人之本，孝字當先。長大成人了總不該六親不放吧！”
“那你現(xiàn)在怎么出來了？”
朝臣說：“祖父已仙逝，我?guī)е妹贸鰜恚抑羞€是放心的。”
那個旅長笑了，露出了一嘴黃牙，猛地提高了聲音：“是加入什么組織了吧？”
哦，明白了，請我來的目的是為了這呀！我頓時火起，剛才的緊張也煙消云散了，我說：“加入了。”
“好啊，是什么組織？”他有點迫不及待。
我故意不緊不慢地說：“婦女抗日救國會，她是由國民革命政府領導的，直接領導我們的是邊區(qū)抗日救國總會……”
“不”他打斷了我的話，“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那個。”
“哪個？”
“共產(chǎn)黨。你是不是共產(chǎn)黨員？”
我說：“我和你夫人是同學，她最清楚了。”
“那是過去，現(xiàn)在誰又知道呢？”
“現(xiàn)在在一個城里混事，你最旅長該最清楚了。我想你不會讓你夫人和一個共產(chǎn)黨員去交往的。”
他沒詞了。他的夫人忙插話：“是的，是的。申妹子在學校里做事是大膽潑辣些，她不會是什么共產(chǎn)黨員的。”
旅長又接過了話頭，大講什么共產(chǎn)黨危險，并勸我說，要是參加了共產(chǎn)黨就告訴他，他可以保護我們。并警告我們不要參加共產(chǎn)黨，也不要干婦救會的事。
我實在不愿聽不下去了，就截住了他的話頭：“婦救會不是丁專員領導的嗎？蔣委員長不也號召要抗日救國嗎？”
“你不懂”他立即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架勢，你還年輕。你多看看多想想就會明白的。我希望你們到我的軍隊里來，到這里才有你的前程。接著又說：“你們別回去了，你們在這里當科長或秘書都可以。”我一聽這話有點慌了，他要是把我們扣留下來那就糟了，我說：“謝謝旅長的好意，我沒有那么大的能耐，不想當官，不喜歡當兵，我就喜歡與群眾在一起，作解放婦女的工作，再說，旅長推薦我，我不能勝任，失去旅長的面子也不好看，我也不好意思。”
還是朝臣沉著，她說，謝謝旅長的好意，我 們有我們的紀律。
“什么紀律？我給他們打個招呼！”
我說：“打招呼可以打，可們還有自己的事要辦哪！”我說著特意看了看他的夫人，薛秀生點點頭，表示會意，隨即在他的肩頭上捏了一把。
“好吧！好吧！”他不耐煩的靠到椅背上，片刻，又猛地挺起身子，“我還要找你的，我相信你會給我個滿意的答復的。”
我們走出了村頭，象逃出了虎口，我這才感覺到我的內(nèi)衣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
回來后幾天時間，組織上派幾位同志和我去滑縣孤屋召開區(qū)以上干部訓練班，結束后不久，我就參加了八路軍，以后再也沒有見過他（她）們，這也算是給他的答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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