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劍雄，祖籍浙江紹興，1945年12月15日出生于浙江湖州，復(fù)旦大學歷史學教授，民革中央委員。曾任復(fù)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歷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曾任復(fù)旦大學圖書館館長，現(xiàn)任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委員，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會常務(wù)委員。2016年8月，任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北大出版社出了一套書，就是“人文學科是什么”，其中有一部分，就是“歷史學是什么？”我記得幾年以前，我做過一次講座，就是講歷史的真實性，現(xiàn)在呢，我在過去的基礎(chǔ)上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講到歷史，現(xiàn)在我們總是按照范圍把它劃為人文科學。現(xiàn)在，我要講一個概念，我們總是講哲學、社會科學，我覺得這個是不完整的。人類已經(jīng)有的科學，我認為應(yīng)該由三個部分：人文科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那么，什么叫人文科學呢？我的看法就是，關(guān)于人類自身完善的科學。社會科學呢，顯而易見，這是人類社會自身完善的科學。自然科學呢，這是自然界的規(guī)律。但是這三者是不能截然分開的。比如說，社會，社會總是由人組成的，社會科學不是絕對地和人文科學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就是說自然科學，他研究的是自然現(xiàn)象，比如說物理、化學、生物，但是，我們生活的自然界因為有了人才成為自然界。要是沒有人，比如說月球，宇宙，那是純的。在地球上，即使跑到最偏僻的角落，它也開始受到人類活動的影響。比如說，珠穆朗瑪峰，科學家已經(jīng)在上面發(fā)現(xiàn)一些人類活動的微塵。還有，在南極，有一個韓國科學家告訴我，他們在海水里發(fā)現(xiàn)微量的鉛，正常的海水里是不會有金屬鉛的，有金屬鉛，說明它已經(jīng)受到了污染。當然，含量很少，不經(jīng)過仔細分析，是發(fā)現(xiàn)不了。那么，它是哪來的呢？一種可能是附近有人類活動。另外一種可能是，海洋的環(huán)流把它從地球的其他地方帶過來的。所以我們說，一定要有純粹的自然，不受到人類活動的影響，恐怕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三門學科，雖然有各自的范圍，但不是截然分開的。
那么，我們一般來講，人文學科研究的是人類本身。社會科學研究的一般是人相互之間的關(guān)系。比如說法律，如果就個人而言，就家庭而言，是不需要法律的。那么作為一個社會來說，是需要法律。又比如說經(jīng)濟學，如果是一個家庭、部落的內(nèi)部的分配，是談不上經(jīng)濟學的，那么在社會化的群體中間，是需要經(jīng)濟學的。我想這是其中的區(qū)別。
那么，我為什么不贊成哲學社會科學的提法。是不是人文科學就能用哲學來涵蓋呢？當然，也有一種說法，說哲學是完全的科學，西方有一個傳統(tǒng)，理科的博士學位，都叫做哲學博士。那么，物理化學生物，都拿哲學博士的學位。如果按照這種說法，哲學社會科學，就不應(yīng)該有自然科學。但是，你們看我們國家的體制，在北京，有中國科學院，這個科學不包括哲學、社會科學。然后又有一個社會科學院，理論上叫哲學院，為什么呢？在50年代的時候，當時的科學院是包括文科的，有哲學社會科學學部，在文革以后，在這個基礎(chǔ)上，成立了一個社會科學院。那么，很奇怪，科學就很明顯宣布不包括社會科學。如果這樣的話，北京的中國科學院就可以改名叫做中國自然科學院，因為另外有一個中國工程院。如果叫中國科學院，那他是不完整的，那么，這種現(xiàn)象，我們希望通過國家對哲學社會科學的重視，能夠名副其實。知道歷史的人可能還知道，在延安的時候，就叫做中國自然科學院，我們現(xiàn)在，雖然叫做中國科學院，但是不包括人文科學。所以，某種程度上講，我愿意編寫這本書，也就是希望，人文科學得到應(yīng)有的重視。
好，我們還是來看歷史學這個題目，歷史學是什么？
各位都學過歷史，不管你們現(xiàn)在學的是什么專業(yè)。從小學就開始學歷史，那么什么是歷史呢？我想，一開始學歷史，老師也許會講也許不會講。但是，現(xiàn)在大家成為大學生，都會考慮這個問題。我們一個國家有國家的歷史，甚至以前一個村有村的歷史，一個家有家譜，各人有各人的歷史，但是，歷史不是那么簡單的。有一種說法，“過去的一切都是歷史”，我不贊成。什么叫過去的一切，我現(xiàn)在給你們講的一句話，你們聽到話的時候，它就成為了過去。任何你感知到的情況都是過去。如果說這些是歷史，那還有沒有新聞呢？報紙上，哪怕報道今天開了些什么會，這些會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又比如說，我們經(jīng)?？吹?ldquo;最近”，兩年前也是“最近”，一天也是“最近”。如果說過去的一切都是歷史，那就沒有新聞，一切都沒有了。我們知道未來，但是未來還沒有到，等到我們感知到，它就成為了過去。
當然，歷史學是過去，不可能是未來。但是，歷史從過去，跟今天，跟我們的感知保持一定距離。保持一定時間的距離，這才叫做歷史。所以，過去發(fā)生的事情，不能自然地成為歷史。還需要有人去記錄它，才成為歷史。比如說你們各位的經(jīng)歷，這兩天發(fā)生什么事情，也成為歷史了？我不知道，除非你告訴我，或者旁邊的人告訴。但是，一個比較成功的，或者說比較完整的記錄，不僅需要詳細的資料，還需要一定的時間距離。比如去年發(fā)生的9•11事件。那么，一年過去了，我們今天看到的有些內(nèi)容，反而是過去不知道的。即使你當時在現(xiàn)場，你所感知到的也只是一個很小的范圍。當時的有些信息，可能不是事實。比如說，失蹤人數(shù)，開始說20,000，后來說6,000，現(xiàn)在確定才2000多人，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有些名單上的人現(xiàn)在還活著。什么道理呢？因為我們還沒有必要的時間距離，正如我們還不知道幕后究竟怎么回事。這個時間的推移，有些事情我們反而會越來越清楚。一方面是，我們有時間來搜集和它有關(guān)直接和間接的信息，更重要的是，當時間有了一定的距離以后，雙方的利害關(guān)系逐漸的簡化，那么有關(guān)的人可以比較超然或者說客觀地記錄事實。比如說，我們現(xiàn)在講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雖然有很多謎團還沒有揭開，但是對于一些基本的史實，大家都比較清楚了。當時，盡管知道很多后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但它不是歷史。我想，這就是歷史和新聞的區(qū)別。新聞的話，有真實性、及時性，那么，他要把事情盡可能地記錄下來報道出來，但是，不是所有的新聞都成為歷史。能夠成為歷史的，只是新聞中的一小部分，這部分，它必須是準確的，也必須是客觀的。那么，我們就會問，有沒有完全客觀的歷史呢？我們首先應(yīng)該講，有完全客觀的歷史事實。事實為什么會成為歷史，肯定是有人做了記錄，有人做整理。等到這個事實成為歷史的時候，避免不了記錄者個人的感情，個人的體會，個人的知識的影響。所以，我只能說，歷史的事實是客觀的。這個人是怎樣的，這件事是怎樣的，是客觀的。這不可能改變，并不能因為你不認識他，或者你對他評價怎么樣，他就改變。但是，當這個人，這件事，成為歷史的時候，就避免不開你這個紀錄者的影響。所以，我們過去都有一個傳統(tǒng)，叫做生不立傳。他活著，就不給他寫傳記。因為人是很容易變的，這個人，昨天還是一個顯赫人物，今天卻說他犯了法。當然，死了以后也不是就蓋棺論定了，也會有一些新的事情發(fā)現(xiàn)。比如說康生，過去說他是怎么樣，現(xiàn)在說這個人怎么樣。這樣的事情多得很。即使說不容易變了，也許還有利害關(guān)系。比如說，一個很壞，但是大家都說好，只有等他死了，利害關(guān)系斷了，才可能有一個比較客觀的評價。又比如說，過去修歷史，都往往是后面的一個朝代修前一個朝代的歷史。清朝滅亡以后，民國修清朝的歷史，叫做清史稿。明朝亡了以后，清朝修明朝的歷史。二十四史，絕大多數(shù)都是后朝修的前朝的歷史，或者由官方審定認可的前朝的歷史。為什么當時不修呢，當時修起來比較麻煩。所以，很多事情，你不可能在利害關(guān)系消除之前，就把它公布出來。需要時間。很多國家都有規(guī)定，就是檔案，需要多少年才能解密。有些30年，有些50年，有些甚至100年。前幾年，美國把一份檔案解密來，這是當年尼克松訪華的會談記錄，因為覺得已經(jīng)不損害美國的國家利益了，但是，我們也注意到，公布的檔案中，還有一些關(guān)鍵的地方?jīng)]有公布，這個大概是因為解密的時間還沒有到。當然，我們也相信，可能有些檔案是永遠不會解密的。所以，未必這個歷史是我們知道的，這需要一定的時間。同學們一定要問有多久，這就不一定了。
我們說，至少需要一代人，或者說，等整個事情完全結(jié)束以后。比如說穩(wěn)個，1966年到1976年，當時來說不可能，剛結(jié)束也不可能，直到今天，我們說，有些事情比過去要清楚一些。原因就在于，有些當時沒有公開的資料現(xiàn)在公開了，當時有的一些利害關(guān)系現(xiàn)在不存在了。當然，現(xiàn)在還有些事情不很清楚，有些利害關(guān)系還存在，所以還要過上一些時間，我們才有可能寫出一個比較客觀的穩(wěn)個史。
那么這樣講，就產(chǎn)生一個新的問題，有些同學也許還記得，就會問，這不是和你以前講的追求歷史的真實是否矛盾？既然歷史避免不了歷史紀錄者的主觀意識和主觀局限，那還有沒有真實的歷史？我認為，要看用什么樣的標準來衡量。如果你要百分之百、千分之千地符合過去發(fā)生的歷史事實，這樣的真實是不可能。這就像我們剛才所講的，我們這樣的一次講座，過了多少年以后，有沒有誰能夠真實地完整地記錄下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這個紀錄者是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用記得這個的努力，這個最大的努力包括他采取了正確的方法，收集了足夠的資料和信息，那么，他會不斷地向真實接近。不斷靠攏，越來越接近歷史的真實。相反的，如果一開始這歷史的記錄者就不想去記錄、公布真實的歷史，那就永遠不可能達到真實的歷史，反而會離真實的歷史越來越遠。這樣的例子有很多。
那么，如果要使歷史真正成為一門科學，使歷史真正發(fā)揮科學的作用，我們只有持之以恒地追求真實的歷史，一步一步地向歷史的真實靠攏。在某種程度上，這就像在哲學上追求一個絕對的真理一樣。存在不存在？我認為是存在。但是，我們永遠不可能到達。我們只能把握相對的真理。這種相對性，是我們向絕對真理的一步一步的靠攏。我想，這就像我們不斷地登山一樣。如果一切都到頂了，人類的努力也是到頂了。所以說，歷史的真實，哲學的真理，就像一座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峰一樣。這是因為我們永遠到不了頂峰，所以我們有一種歷史的沖動，有一種激情。如果那一天我們到達了頂峰，那么人們的這門科學也就沒有了?？上驳氖?，這個頂峰永遠到達不了。
我們中國古代就比較缺少這一種專業(yè)的探險的人，現(xiàn)在大家提到最多的就是徐霞客。但是據(jù)我知道，如果當年徐霞客科舉考試考上了，就像大家考研究生考上了，他就去做官了。就是因為他沒有考上，家里又有錢，所以家里母親夫人管理家務(wù)，士大夫又有特權(quán)，可以坐轎子。當然，他自己有旅游的興趣。即使是這樣，像徐霞客這樣的人，還是很少很少。所以我們?nèi)狈σ环N探險的精神。所以我認為，我們怎么來看待這個永遠到達不了歷史的真實。有一種認識，這是我們?nèi)宋膶W科的魅力。我們不斷地接近真實，但是距離真實總還是有一箭之遙。人類就是這樣生生不息努力，才形成這樣一個人文學科，而且為人類的進步產(chǎn)生很多智慧和力量。
正是因為歷史的事實是客觀存在的，所以我很反對有些人所說的，人文學科是有階級性的?？茖W本身，如果稱之為科學，就不具有階級性。比如說歷史上的事實，難道因為你不認識它，它就改變了嗎？這是不會的。比如說一個人怎么死，無產(chǎn)階級看著是一回事，資產(chǎn)階級看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不會的。又比如一個例子——領(lǐng)土的歸屬。東海的一個島是中國的還是日本的？難道日本的研究一定說屬于日本，中國的研究一定說屬于中國？那還叫什么科學？所以，日本一位教授，寫了一本書論證該島是中國的，不是日本的。那這人應(yīng)該叫做賣國賊？
對這個事情，其中的具體過程是真的還是假的，那是客觀存在的。我記得上一次，報紙上一直在炒做，說發(fā)現(xiàn)了一個該島屬于中國的證據(jù)。慈禧太后曾經(jīng)把這個島賞賜給盛宣懷。有一年我到國外，還有一位老教授把一份詔書給我，說你看這就是證據(jù)。這個證據(jù)就是海外華人搞出來的，但卻是假證據(jù)。比如說，盛宣懷是清朝辦理洋務(wù)的一個官員，詔書上寫的是說，這個島賞賜給太常寺正卿盛宣懷，其實清朝的官員只有太常寺卿，沒有這個正字。比如說，我們說衛(wèi)生部正部長，有沒有這種說法？部長就是部長，副部長才加一個副字。這一個假證據(jù)。我們想，制作它的人一定是愛國的，但是卻只能起到反作用。而且，這樣的證據(jù)在國際法上是沒有作用的。即使當年，慈禧太后把那個島賞賜給了盛宣懷，有沒有公布，有沒有實行？否則的話，我們就可以說，200年前我們的皇帝，已經(jīng)把美洲賞賜我們了。
所以說，我們要講真正的事實，我們歷史是求真，就是要把這個真實求出來。歷史科學和很多其他科學一樣，其本身的研究沒有政治性。如果本著科學態(tài)度研究出來就應(yīng)該是如此。比如說馬克思研究資本主義，他也不是一開始坐在大英圖書館，就說資本主義一定會滅亡。他也是研究經(jīng)濟學，經(jīng)過科學的研究，最后才發(fā)現(xiàn)這一點。是不是資本主義的經(jīng)濟學家，就一定要贊揚資本主義呢？也不是，他們也在批評，在改進，要是不改進，早就垮臺了。因此，科學本身的客觀事實對大家來說都是一樣的，沒有什么區(qū)別。我們?nèi)宋目茖W中，比如美學，難道是有階級性的呢？打掃衛(wèi)生，我們現(xiàn)在說愛國衛(wèi)生，這個是有一個特殊情況的。大家不要弄錯。當時，在抗美援朝的時候，說美國人會扔細菌彈。所以說，我們打掃衛(wèi)生就是愛國，這是特殊情況。如果無限擴大，那是不正確的。比如說，這地方的清潔度有多少，這是客觀存在的。就看您怎么用了。所以我很反對，有人說，自然科學是客觀的，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都有主觀性的。既然是科學，稱之為科學，就有客觀的標準，具有客觀性。
但是，在應(yīng)用這些科學的時候，這有了國家的利益，就有了階級的利益，就有了你這個群體的利益。這是沒有錯的?，F(xiàn)在，就拿東海的一個島做例子。如果我們研究這個島的歸屬，研究下來發(fā)現(xiàn)有些對我們國家不利的情況，我們怎么辦？首先，我們在研究的過程中，應(yīng)該客觀。這樣才能發(fā)現(xiàn)對我們有利的情況，以及對我們不利的情況。如果這一部分不利的情況，還是秘密的對方還不知道，我們可以回避，我們可以不說，這沒有錯，這是國家的利益。如果對方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可以揚長避短。我們可以說某些有利的情況，達到抵消對方的情況。其實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也有不足的地方。這些不足的地方我們是怎么認識到的，就是實事求是地研究歷史中得到的。很多島嶼，當然是我們最先發(fā)現(xiàn)。但是一個地方的領(lǐng)土歸屬，除了要考慮誰先發(fā)現(xiàn)，還要考慮經(jīng)營管理的問題。在這一點上，我們還是有很多空白的。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我們在地圖上畫了這么一個圈以后，我們才開始考慮。又比如東海那個島的事情，也有很大漏洞。各位也應(yīng)該知道。美國在歸還琉球的時候，也把該島給了日本，所以日本現(xiàn)在就抓住這一點，說這個島歷史上是你們的，但是后來已經(jīng)劃歸到琉球了。所以說，這些歷史事實如果您都不知道，你怎么去爭取、維護國家利益。歷史的事實是不容改變的，我們研究的時候，一定要客觀，但是在應(yīng)用的時候，免不了會有國家的、階級的、群體的、家庭的考慮。我記得，也是在這樣的歷史課堂上，我說過，知道了歷史的全部，是不是我們每一次都要講歷史的全部？是不是面對所有的對象都要講歷史的全部呢？如果是面對一群中小學生，我一定不會跟他們講剛才所說的。大學生可以講得多一點，如果今天是專業(yè)討論，又可以再多講一點。這等于我是在改變，但是有一條，你不能造謠。我們講的是怎樣應(yīng)用，你不能說，今天要利用這個歷史事實，就去偽造一個歷史證據(jù)，歷史上的偽造的證據(jù)有很多，但是往往起的作用是適得其反，本來的善意的目的也達不到。我舉過一個例子，就是大陸和臺灣的關(guān)系，我們怎么樣來正確認識。1986年的時候，我在美國碰到一些人，以前僅僅是聽說過，在亞洲年會的時候碰上了。他們就講到了一些關(guān)于歷史的東西，我想，我不怕你們，我自己就是學歷史出身的。但是，我聽了以后，覺得在有些地方我們的確應(yīng)該很謹慎。比如說，你們小時候就知道，我們大陸和臺灣的第一次交流，是在什么時候？三國的時候，孫權(quán)派人去臺灣，那么再問，去干什么？據(jù)記載，是因為孫權(quán)和曹操作戰(zhàn)，兵力不夠，去臺灣搶人口，開始因為水土不服，路上又碰到瘟疫，搶過來的人基本上都死了，自己的人也死的不少，所以叫得不償失。這就是歷史上記載的，大陸和臺灣的第一次來往。歷史上確實如此，你說你相信不相信？后來又講到，隋煬帝的時候又派人去了，干什么？還是去搶人。我說你們這個時候還在哪里?。磕銈冏嫦冗€在黃河流域，還沒有遷移到福建，你們還沒有過去呢。因為，現(xiàn)在臺灣的所謂的本省人，大部分是清朝初年從福建遷移過去的，他們不過是在日本占領(lǐng)以前過去的。第二批呢，就是在1949年前后遷移過去的，或者是在臺灣光復(fù)以后遷移過去的，這個就是外省人。那么，三國時期的那些臺灣人在哪里呢？那也許是，我們今天稱之為高山族，臺灣稱為原住民那些人的祖先。如果你完全不知道，有人和你講這些，你怎么辦？還不如把真相告訴您，就靠我們怎么來解釋。我們現(xiàn)在每個現(xiàn)代國家的形成都是有歷史的，在這個形成過程，這個國家的內(nèi)部免不了有戰(zhàn)爭有屠殺，最后他們都合成了一體。就臺灣這個問題來講，臺灣最終在清朝康熙年間成為清國領(lǐng)土的一部分，并且清朝政府在臺灣設(shè)置了行政區(qū)，福建的臺灣府。所以，50年代，我們的伍修權(quán)同志到聯(lián)合國去開會的時候，有一個很好的講話。他說，我們中國人在臺灣行使主權(quán)的時候，你們美國還沒有建立。你說呢，不需要2000年、20,000年。現(xiàn)在還有人說，我們的大陸架是連在一起的。這連在一起和今天有多大關(guān)系？有人說，白令海峽原來也是連在一起的，美洲人就是我們中國人過去的。這個白令海峽原來是連在一起的和我們今天的中國有什么關(guān)系嗎？難道這樣就能變成中國的地方了嗎？這不可能。對這種說法，如果我是西方人，我可以說你們有多大的擴張欲望，所以，這都是一些對歷史的曲解。
所以，對一些基本的歷史事實，我們一定要搞清楚，這才能知道可以用什么，不可用什么，這樣才能真正維護我們國家的利益，而不是說，我們研究歷史的把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拿出來，而不分時機和場合。如果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一個人寫文章說中華民族的弱點，這個人不是漢奸就是賣國賊。因為你不應(yīng)該在這個時候講，應(yīng)該講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反過來，在今天這個時候，進行精神文明建設(shè)，如果你只會講中華民族怎么怎么好，那有什么意思呢？我們所應(yīng)該考慮的是，我們還有哪些做得不夠的地方，應(yīng)該怎么樣來做的更好。這些，我想都是歷史事實。
所以我想，歷史學作為一門科學，作為歷史的本身，沒有階級性，沒有政治性，但是我們在運用歷史的時候，的確要有選擇。既有我們的歷史，也有我們的價值判斷。我認為，這種觀點不但適用于歷史學，也適用于其他人文科學。
既然歷史作為一門科學，本身是客觀的，我們用什么態(tài)度，用什么方法來研究歷史呢？首先，要去接近歷史的真實，需要盡可能搜集研究有關(guān)的信息。這些信息包括文字，也有其他形式。在過去，由于沒有錄音錄像的技術(shù)，其他形式比較容易走樣，文字是比較可信的。但是，凡是能夠反映當時的歷史真實的信息都是寶貴的，這些都包含著一定的真實。而且，隨著科學技術(shù)的發(fā)展，其他形式的信息會越來越多。原來沒有價值的，沒有破譯的信息，現(xiàn)在都可以用了。比如說關(guān)于拿破侖死因的歷史事件。又比如說這幾年，基因技術(shù)不斷進步，一些關(guān)于中國人的基因的研究，表明中國100,000年前從非洲遷移過來的，這一點中國人都不太愿意接受，但是如果被證明了是科學的事實，我們也必須接受。怎么看這個是不是歷史事實呢？首先看到的抽樣是不是達到合理的要求，第二條他所講的，這些基因是100,000年前非洲人所特有的，這對不對？不管最后結(jié)果怎么樣，都說明了信息的重要性。過去有人曾經(jīng)寫過一篇科幻小說，經(jīng)過科學家的努力，聽到了秦始皇的聲音。這是科學幻想，不是真的，但是隨著科技的發(fā)展，有些原來不可能做到的，現(xiàn)在有可能做到了；原來不可能采集到的信息，現(xiàn)在可以采集到了。
雖然是這樣，又回到我剛才的問題了，是不是每個信息都對我們的歷史研究有作用？有些信息對某一個歷史事實有作用，有些信息對某一個歷史細節(jié)有作用，但是，對很多歷史事實我們還只能從整體上來認識。所以說，只要我們對于很多歷史的事實不很清楚但是并不影響我們對整個歷史的把握。我們以后會發(fā)現(xiàn)的一些歷史細節(jié)，有些會影響到歷史的整體，很多卻不一定。有些歷史細節(jié)可以顛覆歷史，有些細節(jié)只能是加強或者減弱了歷史事實。比如說現(xiàn)在，英國的一個歷史愛好者，指出“鄭和比哥倫布早到達美洲”。不管最后結(jié)果怎么樣，在他們拿出可行的證據(jù)以前，我們是很難相信這樣一個重大的歷史改變。即使說，就發(fā)現(xiàn)鄭和的確到過美洲，有沒有意義？我認為一點意義沒有。我們歷史上所說的到過，不是僅僅到過，而是他到了以后，改變了歷史。我們可以確信，哥倫布也不是第一個到達美洲的歐洲人，只不過是他到達美洲以后，改變了歷史。鄭和當年如果到了，會干一些什么？改變不了歷史。所以說，我們不能看見一個歷史細節(jié)的發(fā)現(xiàn)，就說歷史要改寫了?，F(xiàn)在有些報紙就很喜歡用這樣的詞語。又比如說，過去一直有一種說法，說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上海一下子從一個小漁村變成了一個大都市，這是不對的。鴉片戰(zhàn)爭開埠的時候，上?？h已經(jīng)有了，而且不是什么窮地方。小漁村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您這樣說，哪個地方不是從小漁村發(fā)展起來的？確切地說法是，從江南一個中等發(fā)達的小縣城的郊區(qū)發(fā)展起了一座城市。
我相信，我們今天在座的這些同學，絕大部分將來不從事歷史研究，但是關(guān)于歷史的這一個基本態(tài)度大家應(yīng)該有。這里要講一個問題。我國古代很多人為了追求歷史的真實，付出了很多代價，甚至獻出了生命。那么，為什么古代的統(tǒng)治者可以做那么多的壞事，他卻害怕史官，害怕歷史？我后來再三考慮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種迷信思想在作怪，迷信的思想使歷史產(chǎn)生崇高的力量。過去有很多這樣的事，史官要記下皇帝所作的一件壞事，皇帝把他殺了，他弟弟又來了，又要記錄。最后皇帝只好說，讓他記吧。為什么皇帝這么霸道，他卻害怕一個小小的史官在旁邊記下他所做事呢？我國古代有一個傳統(tǒng)，叫做“左史記言，右史記事”。史官把皇帝的言行記錄下來，密封起來，后來的史官就根據(jù)這些東西整理歷史。不論是中國的還是西方的皇帝都害怕歷史紀錄，就是因為他們都非常迷信。那些皇帝都認為，死了以后和活著的時候一樣，只不過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在另外一個世界里面，歷代皇帝的陵墓就是一個證據(jù)。所以他們認為，如果史官把歷史事實記錄下來，他們在地下也不會安穩(wěn)的，甚至會影響他的子孫，所以他會害怕，我說，這就是道德的力量。如果我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我怕什么？他因為迷信，所以害怕。因果報應(yīng)的迷信思想，上可以影響皇帝，下可以影響老百姓。中國古代社會秩序的維護，其中有一個關(guān)鍵因素就是因果報應(yīng)的迷信思想。
在這里，一方面是迷信的思想，另一方面也是歷史的記載把這種思想傳遞下來，甚至傳到現(xiàn)在，也是如此。
為什么中國古代的史官，為了記載歷史不惜去死？因為他們認為，中國的歷史里面寄存著一種信念，盡管這種信念有很多為唯心的成分。我們也可以理解，為什么宗教在有些國家里有那么大的影響？因為宗教和歷史往往結(jié)合起來，都會為一個信仰服務(wù)。所以，長期以來，我們都認為歷史是一種工具。所謂《資治通鑒》的“資治”，就是把歷史當作一面鏡子，就是把法律當作一個工具。這些，和歷史的真實性，又是另外一個層面上的問題。
那么，我們了解學習歷史干什么？我想在座的很多同學都不是歷史的研究者，都只是想了解一些歷史。我想，第一點，我們可以通過歷史來了解人類社會和你所學習的相關(guān)學科、專業(yè)的一些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發(fā)展前景。這些任何學科都人離不開該學科的歷史。你今天學習的這門學科的知識是哪來的？都是總結(jié)出來的嘛。要想做一個真正的化學家、物理學家，就必須知道化學、物理學自己的發(fā)展規(guī)律和發(fā)展歷史。今天學習哲學，很大的一塊內(nèi)容就是哲學史。其他各門學科都是這樣。每門科學的過去，都是有人用歷史的方法記錄下來。
我想說的第二點就是，歷史學會給人以智慧。為什么這樣講？我們的智慧從哪里來？當然，智慧來自外界的影響。一個小孩子，天分再高，如果不經(jīng)過學習，也不可能有知識有智慧。歷史的作用，不過是激發(fā)出各位的潛能，起著一種潛移默化的作用。比如說，你知道一段歷史，這對于你的現(xiàn)在對于你的未來不會有產(chǎn)生什么直接的聯(lián)系，歷史或者有可能在將來你處理某件事情的時候下意識起些作用。人文學科能夠提高人自身的能力，但這種提高，不是能很表面的體現(xiàn)出來的。這不是一種產(chǎn)品，可以積累起來的。精神的財富對于個人來說，積累是不現(xiàn)實的，盡管對于國家、民族來說，精神的財富是可以積累的。這和物質(zhì)財富的積累不同。歷史和其他人文學科的作用就在于，能夠激發(fā)您自己所已有的天分和天賦，你要相信，人文學科的認真學習會帶來潛在好處，而這種好處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
最后我想講的一點是，歷史能給人愉快。為什么呢？因為隨著時代的進步，我們?nèi)祟惢ㄔ谏?、物質(zhì)生活上的時間會越來越少，以后用于精神生活的時間和精力會越來越多。這是人類進步的一個主要表現(xiàn)。那么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下一步追求，就是精神的享受?，F(xiàn)在我們可以說，任何物質(zhì)的享受，如果沒有精神的襯托就毫無意義。精神的愉快靠什么？歷史上至少有很多好玩的東西。你做實驗做累了的時候，可以看看歷史換一換心情。幾個朋友聊天的時候，也可以聊一聊歷史。并不是所有的時候，歷史都很高尚，但都沉重。比如說，金先生的武俠小說，就常常根據(jù)一些歷史事實，移花接木。如果他不懂這些歷史，小說的水平也沒有那么高。同樣，我的觀點是也可以拿歷史來開開玩笑，但是一定要告訴觀眾，這些所謂戲說的故事不是真正的歷史；一定要在那些大量的電視、小說的背后告訴大家，什么是真正的歷史，特別是對我們的大學生。所以，我一直在說，我們歷史學家、歷史工作者，要在寫歷史論文的同時，也要寫一些通俗易懂的文章，但是，在通俗易懂的歷史文章也不能像電視劇、小說那樣寫，因為我們不能欺騙歷史事實。所以，歷史學和其他人文學科都要盡可能多地給人們以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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