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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特的最后72天

時間:2019-11-06 15:17:19  來源:鳳凰網(wǎng)文化讀書  作者:  瀏覽: 分享:

      “這是我的第一本,也許是唯一一本,您不會在交付印刷前讀到的書。整本書都是為您寫的,卻和您無關(guān)。”——西蒙娜·德·波伏娃

一九八〇年

二月四日,薩特在布魯塞醫(yī)院作了一個新的檢查,結(jié)果顯示他的健康狀況沒變好也沒變糟。各色活動他樂而不疲,與年輕女子交往也讓他忘卻煩惱。盡管有種種不如意,活著對他來說仍是一件快樂的事。我記得一天上午,冬日的光輝侵入書房,浸在薩特的臉上,他狂喜地喊道:“啊,太陽!”他、我和西爾薇,我們仨計劃去“美麗島”度復(fù)活節(jié)假,他經(jīng)常一臉幸福地談到這件事。他對自己的健康十分在意,仍然禁煙。就我所知,他酒也喝得很少。一起吃午飯時,他點了半瓶“夏布利干白”葡萄酒,喝得很慢,最后剩下了一半。

然而,三月初一個星期天的早上,阿萊特發(fā)現(xiàn)他躺在臥室的地毯上,醉得不省人事。后來我們得知,與他交往的女朋友不知深淺,給他帶來一瓶瓶威士忌和伏特加。他把這些酒藏在柜子里或書后面。周六晚上——萬妲離開后他唯一的一次獨自一人過了一夜,他喝得爛醉。我和阿萊特拿走了藏匿于四處的酒瓶。我給他的女朋友打電話,請她們不要再拿酒來,又狠狠地批評了薩特。事實上,這次放縱沒有引起直接的后果,表面上并未危及健康。但我擔(dān)心將來會有隱患。更重要的是,我不理解他為什么對酒舊情復(fù)燃了,這跟他近來一向表現(xiàn)穩(wěn)定的精神狀況不相符。他避開我的問題,笑道:“您不是也愛喝酒,”他說。也許他不像以前那樣能夠忍受目前的境況了,所謂“日久成自然”,不見得就是對的。時間不僅不會治愈創(chuàng)傷,相反,還可能使疼痛變本加厲。后來我想,盡管不怎么愿意承認,實際上薩特對和維克多的談話不太滿意,而這個談話很快就要在《新觀察家》上發(fā)表了。

這個談話由薩特和貝尼·萊維(維克多的真名)聯(lián)合署名,發(fā)表前一個星期我才知道這件事。我驚訝極了——這完全不是薩特在《斜線》中說的“復(fù)數(shù)的思想”。維克多不直接表達自己的任何見解,而是把所有觀點都推到薩特身上,他本人則以披露事實的名義扮演代理人的角色。他的口氣以及對薩特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讓所有在發(fā)表前讀過這段談話的朋友憤憤不平。他們跟我一樣震驚于這個讓薩特“屈打成招”的談話。事實上,相對于薩特最初認識的那個人,維克多早已今非昔比。他和其他許多以前的毛主義者一樣轉(zhuǎn)向了上帝——以色列的上帝,因為他是一個猶太人。他的世界觀成了唯靈論的甚至是宗教性的東西。對他的轉(zhuǎn)變,薩特十分不滿。

薩特還有思想,還在思考,但速度很慢。維克多卻巧舌如簧,把薩特說得暈頭轉(zhuǎn)向,不容他靜下心來下結(jié)論。 最后,我認為最重要的是,薩特已經(jīng)不能讀書。一篇文章,如果未經(jīng)眼睛解碼,我是無法判斷其價值的。薩特跟我一樣?,F(xiàn)在,他只能通過耳朵來處理文本。

薩 特

在一次談話中他對孔塔說(《七十歲自畫像》。): “問題在于,用眼看書的時候,會持續(xù)生成一種反思性的批評要素;而如果是別人高聲讀給您聽,這種要素就若有若無了。” 此外,維克多得到阿萊特的支持,而她對于薩特的哲學(xué)著作一竅不通,卻對維克多新的思想傾向頗為青睞——他們一起學(xué)習(xí)希伯來文。在這樣一個聯(lián)盟前,薩特苦無退路,不能通過孤獨而審慎的閱讀拉開與他們的距離。在這種情況下,他順從了。談話發(fā)表后,當(dāng)他得知所有的薩特支持者——或者廣義上講是他所有的朋友——都跟我一樣震驚,感到十分意外和傷心。

三月十九日,星期三,我們和博斯特一起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誰都沒有提這件事。只是在上床睡覺前薩特問我:“上午有人在《現(xiàn)代》說到這個談話嗎?”我說沒有——這是實情。他看來有點兒失望。他本希望能找到一些同盟呢!第二天上午九點,我去喊他起床——一般在這個時候進房間都會見他在睡覺,那天卻坐在床邊,氣喘吁吁,幾乎不能說話。早些時候阿萊特在這兒時,他發(fā)作過一次所謂的“吞氣癥”,但為時極短。這一次卻是從早晨五點一直持續(xù)下來,他連挪蹭到我的門口敲門的力氣也沒有了。我嚇壞了,想打電話,不料電話已被切斷——普依格沒有支付電話費。我匆匆穿上衣服,到門房給住在附近的一位醫(yī)生打了電話。醫(yī)生很快趕來,他看了一下薩特就馬上到隔壁房間打電話給急救服務(wù)站。五分鐘后他們來了,為薩特放血、打針,治療了將近一個小時。然后,他被放置在一個帶輪子的擔(dān)架上,推過長長的走廊。一個醫(yī)生在他上方舉著氧氣袋供氧。他們把他推進電梯,一直送到一輛等候在門口的救護車上。大家還不知道應(yīng)把他往哪家醫(yī)院送,只好再去門房打電話,我趁機回他的房間梳洗一番。我想,既然已有人接手,他的病癥應(yīng)該很快就可以終止。我并未取消與迪恩和讓·普庸一起吃午飯的約會。我動身去見他們,在關(guān)上房門的一刻,我絕未想到這扇門從此再也不會為我而開。

飯后,我還是坐出租車去了布魯塞醫(yī)院——當(dāng)時我知道薩特住在那兒——我請普庸和我一起去,并在那兒等著我。我對他說:“我有點兒怕。”薩特在重癥監(jiān)護室,呼吸正常,對我說他感覺很好。我沒有待太久,因為薩特昏昏欲睡,我也不想讓普庸久等。

第二天下午,醫(yī)生告訴我說,薩特是肺水腫引起的高燒,很快就能退去。他住的病房寬敞明亮,薩特以為自己住在郊區(qū)。他發(fā)燒時說起胡話來。 那天上午,他對阿萊特說:“小東西,您也死了。被火化時您的感覺怎么樣?現(xiàn)在我們倆終于死了。 (阿萊特是猶太人。朗茨曼經(jīng)常跟我們講他關(guān)于納粹滅絕猶太人的電影,由此談到焚尸爐。我們也談到福里遜的觀點,他否認種族滅絕的存在。另外,薩特是希望死后被火化的。)”他跟我說剛剛在巴黎附近的秘書(哪個秘書?)家吃了午飯。事實上,他以前從未稱維克多或普依格為“秘書”,而總是叫他們的名字。看到我驚訝的樣子,他解釋說,醫(yī)生人很好,為他提供了一輛車以便接送。他經(jīng)過的郊區(qū)妙不可言、令人愉快。我問:是不是在夢中看到的?他說不是,神情中帶著憤怒,我沒再堅持問下去。

后來的幾天,他的燒退了,也不再說胡話。醫(yī)生對我說,肺部供血不足導(dǎo)致動脈運行不暢,所以才有這次發(fā)作。 現(xiàn)在,肺循環(huán)已經(jīng)恢復(fù)。我們打算馬上去“美麗島”,薩特十分開心,說:“是的,在那兒真好,可以忘掉所有眼前的事。” (他指的是跟維克多的談話和后來的持續(xù)發(fā)酵。)醫(yī)院規(guī)定薩特一次只能見一個人,上午阿萊特去,下午我去。我常在十點鐘打電話問他昨晚睡得怎樣,得到的回答總是“非常好”。他晚上睡眠極好,午飯后也會睡一會兒。我們談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我去看他時,他一般是坐在扶手椅上吃飯,其他時間都是躺著。他瘦了,看起來很虛弱,但情緒還好。他心里盼望出院,但身體異常疲倦,也就心甘情愿地忍受目前的境況。阿萊特大約六點鐘回來,看著他吃晚飯。有時,她會離開一會兒,好讓維克多進來。

不久,我去問烏塞醫(yī)生,薩特什么時候可以出院。他嚅嚅囁囁地答道:“我也說不準……他很虛弱,非常虛弱。”過了兩三天,他說薩特必須要回到重癥監(jiān)護室去:病人只有在那兒才能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得到檢查護理,避免任何意外的危險。薩特很不樂意。 西爾薇來看他時,他好像在談?wù)撘粋€度假旅館似的對她說:“這兒不好。幸好我們很快就要離開了。一想到要去那個小島,我就高興。”

薩 特與波伏娃

去“美麗島”的事,實際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能,我退掉了已經(jīng)預(yù)定好的房間。醫(yī)生希望把薩特留在眼前以免病情復(fù)發(fā)。 不過,薩特換了一間房,比第一間更加明亮寬敞。薩特對我說:“這不錯,現(xiàn)在我離家很近了。”他仍然糊里糊涂地以為自己在巴黎周邊住院。 他看起來越來越疲乏,開始長褥瘡,膀胱功能也很糟糕。醫(yī)生給他上了導(dǎo)尿管,下床時——其實已經(jīng)很少下床了,后面要拖著一個裝滿尿的小塑料袋。我時不時離開他的房間,好讓別的客人進來——博斯特或朗茨曼。這時,我便去候診室坐著。 在那兒,我無意中聽到烏塞和另一個醫(yī)生交談時說到了“尿毒癥”這個詞。我明白了——薩特已經(jīng)沒有希望。 我知道尿毒癥常帶來可怕的疼痛。我抽泣起來,扎到烏塞的懷里:“請您答應(yīng)我,別讓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別讓他焦慮,別讓他有痛苦!”醫(yī)生沉重地說:“夫人,我答應(yīng)您。”過了一會,我回到薩特的房間,他又把我喊了回去。在走廊里,他對我說:“我希望您知道,我答應(yīng)的事不是隨便說說,我說到做到。”

后來醫(yī)生對我說,他的腎因為沒有供血,已經(jīng)不能運作了。薩特仍能排尿,但無法排除毒素。 要挽救腎,本來可以動一次手術(shù),但薩特已無力承受,而且那樣的話大腦里的血液循環(huán)也會受影響,導(dǎo)致大小便失禁。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讓他平靜地死去。

以后的幾天,他沒有遭受很大的痛苦。他對我說:“早上護士處理褥瘡時,我有點兒不舒服。別的都好。”“褥瘡”看起來真可怕:一片片大紅大紫的創(chuàng)面(幸好他看不見)。實際上,由于缺乏血液循環(huán),壞疽已經(jīng)侵蝕了他的肉體。

他睡得很多,但跟我說起話來仍然神志清晰。有時,人們會覺得他仍然希望痊愈。在最后的時日里,普庸來看他;薩特跟他要了一杯水,愉快地說:“下次咱們一塊兒喝酒,在我家,喝威士忌!”但第二天他問我: “葬禮的費用怎么辦呢?”我當(dāng)然竭力反對,把話岔到住院的花銷上,向他保證社會保險機構(gòu)會出這筆錢。然而,我明白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并不為此而慌亂。 他唯一的擔(dān)憂就是最后這些年讓他煩惱的事情:沒有錢。他沒再堅持,也沒問我關(guān)于他健康的問題。 第二天,他閉著眼握住我的手腕說:“我非常愛您,我親愛的海貍。” 四月十四日,我來時他還睡著。醒來后,他沒有睜眼,卻對我說了幾句話。 然后,他把自己的嘴唇給我。我吻了他的嘴、他的臉頰。 他又睡了。這樣的話語和舉動在他身上是極為少見的——顯然,他已預(yù)見到死亡的來臨。

幾個月后,我日夜盼望的烏塞醫(yī)生告訴我,薩特會問他一些問題:“最后會怎么樣?我身上會發(fā)生什么?”然而,讓他擔(dān)心的不是死亡,而是他的腦子。他當(dāng)然已經(jīng)預(yù)感到死之將至,但并不如何焦慮。烏塞說,他“忍了”;或者,就像烏塞自己糾正的那樣,他“認了”。醫(yī)生給的欣快藥也許起了鎮(zhèn)靜作用,但更重要的是,除了半瞎?fàn)顟B(tài)剛開始的時候,他總是隱忍以行,從容承受著發(fā)生的一切。 他不愿意用自己的煩惱去煩別人。命運面前無計可施,任何抗?fàn)幙雌饋矶己翢o意義。他對孔塔說過:“就這樣吧,我已無能為力。所以,也沒什么好難過的。(《七十歲自畫像》。)” 他仍然熱愛生活,但死亡他也不陌生,即使活到八十歲也是這樣。他平靜地迎接死亡,一點兒也不大驚小怪;他對周圍的友誼和感情心懷感激,對自己的過去感到滿意: “該做的,我都做了。”

烏塞跟我明確道:薩特經(jīng)受的苦難不可能影響病況,但強烈的情感刺激卻會隨時造成災(zāi)難性的影響;不過,思慮和不快,如果能及時稀釋,不會使萬惡之源的脈管系統(tǒng)產(chǎn)生什么問題。他又說,脈管在不久的將來必定會越來越糟,最多兩年,大腦就會受到嚴重侵蝕,到時候薩特將不再是薩特。

四月十五日(星期二)早晨,我像往常那樣問薩特睡得好不好,護士答道:“是的。但是……”我立刻趕了過去。他好像睡著了,但呼吸得很用力,顯然已經(jīng)處于昏迷狀態(tài)。從前一天晚上到現(xiàn)在,他一直是這樣。我守了幾個小時,看著他。六點左右,我讓位給阿萊特,要她一旦情況有變就打電話給我。 九點鐘,電話鈴響了。她說:“完了。”我和西爾薇來了。他看上去還是那個樣子,但已不再呼吸。

薩特與波伏娃

西爾薇通知了朗茨曼、博斯特、普庸和豪斯特。他們立即趕來。醫(yī)院允許我們在房間里待到第二天早晨五點。我讓西爾薇去拿些威士忌,一邊喝一邊談著薩特最后的時日、從前的往事,以及有待處理的后事。薩特常對我說,他不想葬在拉雪茲神父公墓他母親和繼父之間,他希望火化。

我們決定暫時將他葬在蒙巴納斯公墓,再送到拉雪茲神父公墓火化。他的骨灰將放置在蒙巴納斯公墓的一個永久性的墳?zāi)怪?。我們守在他身邊時,記者們已將醫(yī)院小樓包圍起來。博斯特和朗茨曼出去要求他們離開。記者藏了起來。不過,他們沒能走進來。薩特住院期間,他們也嘗試過拍他的照片。 有兩個記者還偽裝成護士想混進房間,但被趕了出去。護士很有心地拉上窗簾、放下門簾,以保護我們的隱私。 然而,還是有一張薩特睡覺時的照片被拍了下來,可能是從鄰近的屋頂上偷拍的;這張照片發(fā)表在《競賽》上。

有一刻,我要求留下來和薩特單獨待一會兒;我想鉆進被單,挨著他躺下。一位護士阻止了我:“不行。小心……有壞疽。”這時,我才明白所謂褥瘡的真正性質(zhì)。我在被單上躺下,小睡了一會兒。五點,護士們進來了。他們在薩特的遺體上又鋪了一條被單和一塊罩布,帶他走了。

后半夜我是在朗茨曼家過的,周三也在他家。后來的幾天,我在西爾薇家住,這使我免于電話和記者的騷擾。這天,我見到了從阿爾薩斯趕來的妹妹,還有一些朋友。我翻看報紙,還有紛至沓來的電報。朗茨曼、博斯特和西爾薇操辦了一切事宜。葬禮先是定在周五,后來改為周六,以便更多的人參加。吉斯卡爾·德斯坦派人告知,他了解薩特不希望為自己舉行國葬,但他愿意提供安葬費。我們拒絕了。他堅持要向薩特的遺體告別。

周五,我和博斯特一起吃午飯,想在安葬之前再看一眼薩特。我們來到醫(yī)院的大廳。 薩特已被放進了棺材,身上穿的是西爾薇買給他看歌劇的衣服,這是我住所里他唯一的一套衣服。西爾薇不愿意上他家找別的衣服。他神態(tài)安詳,和所有死人一樣;他面無表情,和大部分死人一樣。

周六上午,我們重聚在醫(yī)院大廳。薩特全身袒露在那兒,臉上沒有遮蓋,衣冠楚楚,面部僵硬而冰冷。在我的要求下,平高給他拍了幾張照片。過了很長時間,有人用布單蓋住薩特的臉,關(guān)上靈柩,帶走了它。

我同西爾薇、妹妹和阿萊特進了柩車。一輛滿載著各色花束和花圈的小汽車走在前面,還有一種迷你巴士,里面坐著上了年紀和不能走遠路的朋友。一股巨大的人流跟在后面,大約五萬,以年輕人為主。有人敲柩車的窗戶——他們大多是一些拍照的人,把家伙事兒頂在窗玻璃上,希望抓拍到我?!冬F(xiàn)代》的朋友在靈車周圍形成一面屏障,一些陌生人自發(fā)地手拉手筑起一道圍墻??偟膩碚f,一路上人們井然有序,群情激昂。朗茨曼說:“這是一九六八年運動的最后一次游行。”而我什么也看不見。我吃了安定,多少有點兒麻木僵硬,一心想著千萬別癱倒。 我對自己說,這正是薩特一心向往的葬禮,但他已經(jīng)無從知曉了。

我從柩車里出來時,靈柩已經(jīng)安放在墓底。我要了把椅子,在墳坑邊呆呆地坐著,腦中一片空白。 我看到有人棲在墻上,有人棲在墓上,影影綽綽的一片。我站起來要回到車里去,只有十米遠,但過于密集的人群讓我覺得自己要悶死了。 我與從墓地三三兩兩返回的朋友一起再次來到朗茨曼的家。我休息了一會。后來,因為不想彼此分開,我們一起去澤耶爾家獨立的廳房吃了晚飯。當(dāng)時的情況我都不記得了。我好像喝了很多酒,下樓梯幾乎要人抬著。喬治·米歇爾把我送回住處。

以后的三天,我住在西爾薇家。周三上午,薩特在拉雪茲神父公墓火化,我心力交瘁,已然沒法前往。我睡著了,而且——我說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從床上掉下來,在地毯上坐了很久。西爾薇和朗茨曼從火化場回來,發(fā)現(xiàn)我已滿嘴胡話。他們把我送進醫(yī)院。我得了肺炎,兩周后痊愈。

薩特的骨灰移送到蒙巴納斯公墓。每天都有一些不知名的手將幾束鮮花放在他的墓上。

薩特與波伏娃之墓

有一個問題,事實上我從未問過自己,但讀者也許會問 死亡迫近時,是否應(yīng)該向薩特預(yù)告一下? 住院期間,他極其虛弱,沒精打采,我當(dāng)時一心考慮的就是對他隱瞞病情的嚴重性。但在那之前呢?過去,他總對我說,如果得了癌癥或是其他什么不治之癥,他都希望“知情”。不過,他的情況是模棱兩可的。他“處于危險之中”,但他會像自己希望的那樣挺到十年之后,或者,一切都將在一兩年內(nèi)完結(jié)?沒有人知道。任何預(yù)設(shè)都無從談起,他也沒有可能更好地照顧自己。他熱愛生活。承受失明和極度虛弱的狀態(tài),已經(jīng)讓他不堪負荷。確切地意識到威脅已經(jīng)迫在眉睫,這只會給他最后的歲月罩上一層無謂的陰影。 畢竟,我也和他一樣,在害怕和希望之間搖擺。我的沉默沒有把我們分開。

他的死卻把我們分開了。我死了,我們也不會重聚。事情就是這樣。我們曾經(jīng)在一起融洽地生活了很久,這已經(jīng)很美好了。

本文摘自

書名:《告別的儀式》

作者: [法]西蒙娜·德·波伏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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